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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火药和施法者》 作者:尹紫电
序章
帝国历523年
山前公爵领/弗斯兰德公爵领/ Dukedom of Forthland
一处无名小山丘
这匹四岁的战马在数次被拖割、戳刺后已经失去控制。
它结实的皮肤被划开,深红色的肉外翻出来。血管内部与大气之间的压强差使鲜血止不住地向外涌。
强健有力的心脏每泵动一次,都在让战马失去更多血液。
它发狂般跃起、踢蹬,嘶鸣着阻止任何人类靠近,甚至几次想要回头咬它的骑士。
马背上的年轻骑士比战马承受了更多的攻击。
虽然骑士的盔甲很坚固,他的身上没有锐器伤。但是被几次势大力沉的挥击砸中还是让他疼到呼吸近乎停滞。
骑士已经顾不上他的伤势,他只想尽快冲出这片死地。
他的双腿死死夹住马腹,左手则牢牢抓住缰绳和马鞍头,竭力不被失控的战马甩到地上。
他的长枪在冲锋时刺入第一个敌人身体后,由于马速太快没能拔出来,脱了手。他的盾牌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能用来自卫的武器就只剩下一柄武装剑,而他的大脑则是一片空白。
技巧、招式和老师的教诲早已丢在脑后,只剩下大力劈砍、大力挥舞、大力击飞任何朝他靠近的兵刃。
他想不通,这群小贩和手艺人组成的乌合之众凭什么能结结实实地吃下一次侧翼冲锋还不溃败?不仅没有四散逃命,反而主动迎上来和他缠斗。
发动这次冲锋的骑兵大半已经凭借马速冲出混战区,正在重新集结。
但还有小半骑兵没能干净利落的突破重围,他们的速度被滞缓,并惊恐地发现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如果敌人被侧冲击溃,骑兵就能驱赶着败兵,一口气席卷整条战线。
可若是没能冲散敌人,被困在敌人中间,那各自为战的骑兵很快就会被消灭。
而他,正是那一小半被困在敌人中间的骑兵之一。
“咚。”
一声巨响,年轻的骑士心头一惊。
他知道这是火绳枪的声音,这是敌人威力最大也是他最害怕的武器。
枪声被近处的山坡多次反射,使得这声枪响听起来格外绵长。
他喜悦地发现他的身上没有多出一个血洞,但这份喜悦很快蒙上一层阴霾——他没有中枪意味着又一名同伴可能已经倒下。
这时,他的战马的疯劲开始减弱,他能感觉到这匹战马已经不再试图把他甩下后背。
战马身体上的疼痛开始被体内分泌的镇痛激素所缓解,惊慌和狂怒所引发的攻击欲望逐渐消退,逃离危险的本能占据上风。
马儿此刻只想尽快离开这块充斥着血腥味和噪音的区域。
骑士也感受到了这一转变,他轻刺马肋,同时用缰绳和腿部指引战马,试图让马儿朝着敌人稀疏的地方跑。
战马接收到骑者的指令,不再胡乱扑腾,而是开始朝着骑士指引的方向加速。
敌人不敢站在冲起来的战马前方,纷纷避让。
他们退到战马的侧身位,拿着长矛对着一人一马狠狠捅上去。
从战马停止发疯到开始现在不过几秒钟,马侧面的肚子、大腿上就又添了三处伤口。
骑士也挨了两下矛击,但他却是满心欢喜。
因为骑士发现这群小市民虽然士气高昂,但他们也没有悍勇到敢在冲锋的战马前站着不动、一命换一命。
这就意味着只要战马速度提起来,他就能逃出生天。
得救了!马上就能冲出去了!骑士在心里一遍一遍大声赞美唯一的救主。
突然,左肩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
猝不及防,骑士被拖下马鞍。
骑士的战马还在发疯的时候,一名位于人群边缘的长戟手已经注意到他。
当骑士驾驭战马朝着人少的方向加速,那名长戟手等在他逃跑路线上。
骑士的战马的头部经过长戟手正前方,长戟手果断出手,长戟伸向骑士的身侧。
当长戟碰到骑士手臂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通过长戟同时作用于他和长戟手。
长戟手的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牢牢攥紧木柄,双脚就像树根一样死死扎在地上。
上一秒,骑士以为自己将要得救。
下一秒,他就被长戟手从马上拖了下来。
骑士感觉他像是在飞,短暂的飞翔之后,他重重摔在松软的草地上。
马儿摆脱一个累赘,加速逃离了这片炼狱。
骑士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发现左臂使不上劲——刚才那股巨大的拉力已经把他的左肩生生拉脱臼。
在他旁边的敌人们见他落马倒地,立刻丢下武器扑上来。用脚踩着他的左臂、用手按住他的大腿、趴在他身上压住他的身躯。
骑士能感觉到有一双手正在试图扯下他的头盔。
他害怕极了,右手死死拉住护颈,喉咙里发出不成句的哀嚎。
他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
一名敌人掀开他的裙甲,另一名火枪手把枪顶到裙甲下面的锁子甲上。
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骑士哭泣着,死命地蹬着、踹着,但敌人们的双手有千斤重,死死将他按在地上。
火枪手的副手在火绳枪尾的火药池里倒入火药,挂上火绳。
火枪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射击杆,微弱燃烧的火绳划向火药池,引燃了药池中的火药。
火焰一路蔓延至枪膛内,又引燃枪膛里塞紧的发射药,火药燃气产生的强大推力将铅弹推出了枪膛。
伴随着一声巨响和呛人的烟雾,带着巨大动能的铅弹击穿了锁子甲、武装衣和骑士的皮肤,钻进他柔软的腹部,在他的腹腔内横冲直撞,将他的脏器搅得稀烂。
年轻的骑士抽搐几下,躺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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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528年
山前地公爵领/联省共和国
石塘渡口
“千载难逢的战机已经出现!伪帝就在渡口!随我来!”
头盔上插着红色翎羽的将官一马当先,率领着他的骑兵从两个大方阵的缝隙直插敌人心脏,朝着那面属于皇帝的旗帜无畏地冲锋。
“Uukhai!Uukhai!”
帕拉图的勇士们齐声发出似沸腾沧海般的怒号,排出矢锋阵型,紧紧跟在将军身后。
马蹄如滚滚雷鸣,雪亮的马刀高举在头顶,燕尾旗在枪尖处飘扬。
试图阻拦这次冲锋的几队骑士瞬间被冲垮,他们闪亮的银色盔甲就像红色奔流中的几朵水花,转瞬间无影无踪。
剩下的长矛兵和弩手们肝胆俱裂,扔掉武器落荒而逃。
骠骑兵如同分开红海的先知,将所有阻挡在他们和伪帝之间的敌人肃清。
炮弹、铅子、箭矢朝他们打来,但骠骑兵们不躲不让。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理查四世的头颅。
皇家卫队是最后的屏障,他们放平长戟,用靴跟抵住戟尾,戟尖直指来骑。
最前列的骠骑兵和这些半步不退的戟手几乎同归于尽。
但却是戟手的阵型先被冲烂,呼啸而过的后列骑兵砍倒了所有还站着的人。
终于,红翎羽的将官已经能看见理查四世那顶鎏金的头盔了。
“伪帝!疯子理查!死!”
红翎羽的骑兵悍将高举马刀,带着最后的骠骑兵冲向神圣牧罗帝国的皇帝。
他生命中最后的视角是翻滚着的,所有景物在他面前翻滚,他飞了起来,仿佛是一只鸟。
他现在终于明白伪帝为什么敢不退不让。
“真该死呀,宫廷法师,真该死。”
他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一簇火焰熄灭。
骠骑兵们没见到皇帝前面那两个戴着面具的人有什么动作,但他们看到了将军连人带马变成了几块残肢,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撕碎。
这些来自帕拉图高原的汉子并不认识,眼见敬爱如父亲一般的人惨死,他们红着眼睛发狂般冲向敌人。
一名面具人抬起了手,从他的手中射出道道寒芒。骠骑兵一个接一个胸膛多出血洞,从马上栽倒下去。
另一个面具人纹丝不动,但他面前的骠骑兵们却都涨红了脸,四肢僵直,霎那间便没了呼吸。
“黑魔法!巫术!魔鬼的仆人!”最后一个骠骑兵惊慌地大喊着。
意志坚韧如钢铁的勇士也被前的景象所惊惧,他拼命把马刀朝着伪帝掷去。
一名面具人勾了勾手指,马刀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像被一支无形的手牵引着在空中拐了一个弯,飞到灌木里去了。
面具人的手又射出一道寒芒,在最后那名骠骑兵头上穿了一个洞,终结了这次原本应该成功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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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531年
联省共和国/弗斯兰德共和国/ Republic of Forthland
圭土城/德伦特/ Drenthe
城门被缓缓打开,缺乏润滑的门轴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自两年前理查四世的大军兵临城下,这还是圭土城的西门第一次开启。
士兵们搬出提前准备好的组件,搭建起一座通往城壕对岸的简易浮桥。
一名军人骑着马踏上浮桥,他走过城壕,他走过被鲜血充分湿润过的土地,他走过敌人用来封锁德伦特的构筑的战壕和土墙。
他在敌人或麻木、或仇恨的目光注视下走过了敌人的军营,一路走进皇帝的行辕。
最后,他在理查四世重臣们的怒视中在一张长桌前落座。
皇帝本人则在所有人都坐好后才进入这座帐篷。
他坐在主位的椅子上,看向那名军人,漫不经心地问:“你现在想投降了?托尔梅斯的内德。”
“不,陛下。是我为你带来了和平。”内德.史密斯诚恳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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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532年
联省共和国
圭土城
“成啦!成啦!成啦!”陆军准将安托万-洛朗拿着信,又是跳、又是笑。
他兴奋地大叫、使劲拍打他的大腿、冲着空气挥舞胳膊。
光这样他还觉得不够劲,于是他抽出柜子里的长剑,在房间里胡乱挥砍,又砸碎好多瓶瓶罐罐。
他的夫人听到书房传来的喊叫声和拆家声,急忙跑过来查看。
安托万-洛朗见到妻子推开了门,把手中的长剑往地上一丢,把他的爱人抱起来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
“哎呦,你这是怎么啦?你发什么疯呀?”他的夫人被吓得脸色发白。
安托万-洛朗放下他的夫人,手却没松开。
他抱着爱人,在对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我们也要有自己的魔法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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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了解历史,因为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能从过去找到真正的原因。”
——塞纳斯联盟首任陆军元帅,内德·史密斯
第一章最后一场剑术比赛
帝国历557年
联省共和国
圭土城
这是一个盛夏的午后,万里无云。
太阳将整座城市变成一具蒸笼,令所有生灵都失去了活力。
“坚持,就快赢了。”陆军军官学院的三年级军官生温特斯这样告诉自己。
他咬紧嘴唇,拼命克制想要用嘴巴呼吸的本能。
呼吸!关键是呼吸!
温特斯竭力保持腹式呼吸,主动控制节奏,让每一次吸气、呼气都尽可能绵长。
带着体温的空气从鼻腔喷出,撞到全包裹式头盔的内壁上,返回时带着一点臭烘烘的汗味。
以现在的气温,应该是痛痛快快洗个澡,舒舒服服吹风乘凉的时候,
可就是这个烤炉般的酷暑天气,温特斯全身上下却是裹得严严实实。
他贴身穿着一整套棉质武装衣,武装衣的外面又披着一套训练甲。
这套训练甲是在三十年前的主权战争中,从贵族尸体上拆下来的骑兵板甲。
因为陆军部想要尽可能地节省教学经费,所以军官生只有这些二手货可用。
温特斯用的当然不是大贵族们的盔甲,那些华丽考究的高级货都被将军们拿回家当成了摆设。
军官生使用的是那些真正冲杀在第一线的骑士们的盔甲,
这些底层小贵族变卖祖产换来战马和盔甲,带着家传的骑矛利剑,跟随着他们的封君来到弗斯兰德发财。
他们认为敌人不过是一群商贩、农奴和手艺人组成的叛军。
但却是商贩、农奴和手艺人笑到最后,骑士只能埋骨他乡。
没人记得他们是谁,也没人记得他们从哪来,只留下来这一套套带着弹孔和划痕的盔甲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这些盔甲外观朴素,没什么装饰,大部分没有抛光。但胜在用料扎实,因为它的质量关乎使用者的身家性命。
陆军军械局的人把这些盔甲裙甲以下的配件全都拿走,当作全新的腿部盔甲二次配发给骑兵部队。
又从其他缴获的盔甲拆下来一批左肩甲,替换掉了这些盔甲的原装右肩甲。
骑兵盔甲的右肩腋窝为便于夹持骑枪,都留有一处缺口,而军械局不想多费事再打造一批右肩甲。
“反正肩甲也不分前后嘛!”他们是这么说的。
军械局将这批二手组装货登记为,送到陆院供军官生们使用。
其中不少盔甲上被火枪打出的缺口都没补,只是把缺口锤得平整。
多几个枪眼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军官生也不会穿着这些盔甲上战场。
折磨军官生们的不是这些盔甲上的弹孔,也不是这些盔甲的重量,而是铁质盔甲优异的导热性能。
冬天时,会飞速带走你的体温。夏天时,又会把外界热量高效传递的到盔甲内部。
温特斯现在就像刚从滚水里捞出来一般,铁甲下面的棉质武装衣饱吸热汗,紧紧黏在后背上。
汗液从额头流下来,时不时还会钻进眼睛里,辣得眼珠生疼。
他戴着头盔,也没法伸手去揉,只能强忍着。
每当在盛夏披挂这些比他的年纪还大的训练甲时,温特斯都发自内心感谢军械局的官僚,感谢他们没把盔甲的破洞给补上。
毕竟有了它们,通风还能好一点。
每逢剑术课,破洞越多的训练甲越抢手,就是这个原因。
二十年前负责处理这批盔甲的军官大概也不会想到,他的懒惰反倒办了好事。
这批盔甲从陆军军官学院建校之日起一直用到今天,将近三十年。
在可以预测到的未来,还会继续折磨温特斯的学弟们。
不过温特斯现在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可怜后辈。
他只想扯掉身上的累赘,下场猛灌凉水。
在这场比试前,他已经和另外两名剑手打过两场。
他赢了,也消耗了大量体力。
眼下这场比赛格外重要,也格外艰难。
经过二十几个回合的较量,温特斯双肩的肌肉就像烧红的铁块一样滚烫,更像几十年没上油的门轴一样僵硬。
他的大臂肌肉正在不自觉地带动整个胳膊发抖,他的双手几乎握不稳剑柄。
他手中的这柄剑,正是他必须要在酷暑披挂一身板甲的原因。
剑,大概是世上亚种最多的武器。
温特斯手上的剑,历史比较短暂,大概不到两百年。
它全长1.3米,大概是一米八的成年男子腋下四指到地面的距离。
剑刃无樋,长度接近1米。
它的剑格特别大,足有两尺。
巨大的剑格是这把武器的灵魂,缺少它,很多剑招就无法施展。
这柄剑很长,比绝大多数剑都长。它的重心在剑格前一掌,必须要双手使用才能发挥威力。
相较其长度,它的重量则出人意料的低。温特斯正在使用的这把剑全重只有1.4公斤。
大多数情况下,军官生称它为“剑”。
如果谈话中出现其他种类的剑,导致词义混淆,军官生则会称它为“我们练习的剑”。
或者单纯因为它比一般的剑都要长,称呼它为“长剑”。
长剑只有1.4公斤,但是发力正确也足以击碎骨骼、劈开血肉。
这也是温特斯在炎炎夏日冒着中暑的危险,也要穿着整套骑兵甲的原因。
温特斯,以及他的对手,用得都是没开刃的真家伙。
温特斯已经快被汗水煮熟,但他不在乎。
他一心只想赢下这场比赛,赢下面前这个他六年来都没战胜过的人。
而现在,正是他最接近胜利的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透过头盔上的栅格观察窗,他瞟了一眼场边的记分板。
他17分,对手12分,他从来没领先过对面的家伙5分之多。
谁先拿20分谁赢,而温特斯现在手握赛点。
他反复叮嘱自己:“冷静,冷静,只要三分。”
他的大脑飞速思考:“艾克想要追上比分就必须要主动进攻,我可以等一个破绽。”
心意已定,温特斯从等待区进入了比赛场地。
他右脚探出半步,下身扎稳丁字步,腰板挺的直直的。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握住剑柄,双手下沉到了肚脐的高度,剑尖则朝上指向对手的咽喉。
温特斯修习的长剑术源自国父、联盟陆军元帅、剑术大师,这套剑术的核心内容之一便是“架势”。
温特斯此刻的架势被称为“犁式”,攻防兼备。
而且他偏爱保持自己的利手和强侧腿同时在前。
他很清楚他的体力已经干涸,僵硬的姿势在围观的同学们看来肯定很滑稽,不过他也顾不得丢脸。
脑海中的时间流逝的总是快一些,脑子里面想了一大堆东西,但在现实世界中只过去几秒。
温特斯的对手正保持着一个和温特斯差不多的架势朝他逼近。
正如温特斯所预料到的那样,他手握赛点,他的对手决定打得更激进更主动。
否则,温特斯一次赌博式的突袭都可能立刻结束比赛。
对手的剑尖同样指向温特斯头部,脚下却大步朝着温特斯右手边移动,试图占据温特斯的侧身位。
温特斯自然不会让他如愿,也跟着调整脚步。
两人如同在照镜子,站架一致、步伐一致、连呼吸节奏都趋于同步。
绕了几步圈,距离越拉越近,他们的剑尖开始发生磕碰。
温特斯的眼睛一眨不眨,剑尖开始磕碰,就意味着两人同时进入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对手信心十足地主动控制长剑和温特斯的长剑磕击,好像是在挑衅。
剑刃交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种小磕碰不会带来什么优势,却是一种极为有效的心理战术。
咄咄逼人的态度可以给对手极大的心理压力。
温特斯还没有发现,当他决定采取防守反击时,他的气势已经矮了一截。
他自以为稳健合理的决策,是一种缺乏自信的外在体现。
因为温特斯清晰地知道对方的硬实力胜过他,而且他至今也想不通:他是如何领先5分的?
所以他要求稳。
如果是他的对手领先5分,早就劈头盖脸打了过来。
见温特斯严守着中线,他的对手开始调整进攻方向。
对手以配重球为轴转动剑身,把原本指向温特斯右侧的剑尖转到了左侧。
温特斯立刻意识对方的进攻要来了!
他的对手的膂力惊人,经常能靠着钢铁般的双臂把温特斯的长剑硬生生打离中线。
紧接着他的对手会快速前进一步,以剑格卡住他的剑身,用一记自上而下的高位刺击插中温特斯的胸膛。
这是对方的拿手好戏——两人太过熟悉彼此,只要一个细微动作就能明白对方想干什么。
温特斯下意识地做出反应,见对手的剑转到了他的右侧,他改变姿势提前向右挥击。
这将是一次正面碰撞,谁能在随后的缠剑中取得优势,谁就能得分。
但是对方的剑尖在空中转了一个圆圈,又回到原本的位置。
这竟是一个假动作,温特斯手脚冰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糟糕!”
从来没有什么“大战三百回合”。
无甲剑术,一招,就能分出胜负。
吃了假动作,那就全完了。
虽然温特斯已经来不及思考,但是他的剑术本能还在。
本能代替了思考控制肌肉,他改向右挥剑为向左挥剑,试图把姿势调整回来。
太迟,对手已经从温特斯左侧发动进攻。
他没有直取温特斯躯干,而是先用自己强剑身狠磕温特斯的弱剑身。
温特斯的长剑被打得失位。
与此同时,对手的左腿肌肉如弹簧般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右脚则大踏步向前。
他手中的长剑快速绕一圈回到顶势,“晴天霹雳”要来了!
温特斯将要面对的,是一次自上而下的残暴重劈。
剑身划出一道弧光,速度快到发出风声。
这次,长剑可是冲着脖子去的。
没有丝毫怜悯,也没有丝毫收力,这一剑结结实实地砸在温特斯左肩锁骨上。
“当!!!”
一声让人不忍心听的巨响。
连围观的同学都下意识眯起眼睛。
哨响!
有效得分。
温特斯的对手却没有丝毫大意,他快速抽回长剑,用一个横剑的姿势封住温特斯可能的还击方向。
他不给温特斯任何“后击”的机会。
后击,即在失分后一拍之内的反击。按照陆院的比试规则,一旦发生这种情况,视为同归于尽,双方都不得分。
温特斯的对手绝对不会给温特斯还击的机会。
不过对手其实多虑了,硬吃他一记全力“晴天霹雳”,就如同隔着盔甲被斩首。
温特斯根本没办法反击,因为他已经痛到接近窒息。
温特斯的颈甲、肩甲和胸甲将这股冲力分摊到了整个躯干上——如果不是这样,只是这一剑便能劈碎他半个肩膀,即便对手用的是钝剑。
但是他锁骨被击中的位置依然像被门狠狠挤到的脚趾头那样疼。
剧烈的疼痛令温特斯全身肌肉麻痹,他一时间几乎动弹不得。
他的中枢神经对这股强烈的刺激做出了反馈,在他的体内快速释放了大量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
在短暂而剧烈疼痛过后,温特斯突然能重新呼吸。
他大口喘着气,指了指他左侧颈甲,向裁判示意这里被命中。
主裁判毫不犹豫给出了判定“3分”,记分员把分数改成。
训练室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这掌声不是对温特斯的羞辱,这是陆院的传统,军官生会为精彩的战斗鼓掌喝彩。
事实上,就连温特斯都想为了对方的这次进攻鼓掌。
真的是太精彩:简单有效假动作,干净利落的劈砍,滴水不漏的回防,整套动作帅气的不像话。
当然,如果背景板不是温特斯自己就更好了。
从两人剑尖磕碰到温特斯被击中,一共不到两秒钟。
一次呼吸间就分出胜负,不少场边围观的同学因为角度不好,甚至没能看清双方的动作。
只看到温特斯眨眼间硬吃一记狠的,整个人被砸得都站不稳。
疼痛之外,温特斯的脑海中更多是沮丧。
内德元帅的剑术强调先手,鼓励简单直接的出击、颂扬压制敌人的抢攻、反对华而不实的剑招,并且批判一切不必要的假动作。
因为内德元帅认为,合格的剑手绝不会轻易被假动作欺骗,而不合格的剑手永远胜不过合格的剑手。
对阵高明的剑手时,胡乱使用假动作等于白送给对方出手时机。
吃到假动作,在温特斯眼中比站着不动挨打更羞耻。
“有没有事?歇会再打?”
对手没有回到比赛场角落的等待区,见温特斯整个人变得摇摇晃晃,他关切地问温特斯。
对手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又传入另一个头盔,听起来闷声闷气的。
温特斯忍着疼痛,试探性地活动了几下肩膀,确定骨头没事。
于是年轻男性热血好斗的天性战胜疼痛。
虽然他很想坐到场边休息一会,但是他实在割舍不下他的自尊心。
“没事,继续。”他扶着肩膀,咬着牙说。
“让他们先打,我们等会再来。”对手还是放心不下。
温特斯重复了一遍:“没事,继续。”
说完,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等待区。
对手叹息一声,也走回他的等待区。
哨声再次响起,新的回合开始,两人再次走入场地。
血气在温特斯的胸膛中翻涌奔腾,他骨子里的烈火性子逐渐压制理智。
防守就会处于被动,他想,被动就会吃假动作。
一定要进攻!进攻!进攻!对着脑袋来一记凶狠突刺就赢了。
所以在新一回合,双方甫一交剑,温特斯立即发起突袭。
一次决绝的大跨步高位平刺,直取对方面门。
这记突刺的剑理是交剑后抬高剑身,用剑格阻挡敌人的进攻路线,同时威胁对方头部要害。
倒还别说,温特斯凶狠而鲁莽的突刺确实令对手大吃一惊。
因为在此之前,温特斯的打法都异常稳健,稳健到令他几乎无机可乘,稳健到令他罕见落后五分。
然而对手顶级剑手的本能仍在,剑术本能覆盖了温特斯的突刺引发的惊慌。
温特斯踏步向前的时候,对手也敏捷地后退了一步。
剑刃相交,火星四溅,发出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对手在剑身互相刮蹭时,将他的强剑身推到温特斯剑梢处。又猛一发力,将温特斯的剑身向下压。
强剑身对弱剑身在力矩上拥有天然优势,温特斯根本没法在力量上有效对抗,他的剑身被压低,剑尖脱离对手,指向地面。
与此同时,对手拧转长剑,用剑格挡住温特斯可能的挥砍路线,不给温特斯变招的机会。
除此之外,对手只做了一件事。
他轻轻活动手腕,保持他的剑尖指向温特斯的腹部。
下一个瞬间,温特斯自己撞了上来。
哨响!
又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因为又是一回合精彩的表演,还是不到两秒钟。
一次呼吸间就决出胜负。
对手看似轻轻松松命中温特斯的躯干得到两分,可是又有几人知道这其中的战术博弈呢?
温特斯指了指训练甲上被戳到的位置,快步走回等待区。
比分变成17:17,平。
主裁判和对手四目对视,两人都无奈地摇摇头。
朝夕相处六年,两人都看出温特斯的烈火性子又涌上来了。
这种状态下的温特斯和平日里完全是两个人,他已经不再是平时那个温和、随性、总是想打哈欠的蒙塔涅先生。
他现在既没有理智,心态也已经接近崩坏。
但是比赛还得继续。
当二人回到等待区时,对手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要不要让温特斯一次……毕竟可能是最后一次比试了。”
又是一个新回合,温特斯进入场地时就保持着“怒式”。
怒式是一种蓄能的架势,正如收回拳头能更有力的打出去,剑术也是一样。
剑手会将剑柄收到肩部,高举长剑,随时发动自上而下的劈砍。
怒式劈砍力量惊人,挥砍行程长,但是攻击的意图和方向实在太过明显。
此时此刻,温特斯的脑海已经被一个念头所占据:“进攻。”
双方已经战平,体力、技术和耐心,温特斯都不如对手。他想赢,就必须靠大胆无畏的进攻——至少他是这样说服他自己的,而且还有真的有几分道理。
当大家都觉得某人失去理智时,他其实也有能说服自己的歪理,或许还很有说服力。
进攻的想法本身没错。
但是温特斯没能意识到,他想要进攻的意图明显到无法让人假装看不见。
下一秒,对手也摆出了怒式。
两人又一次如同照镜子,动作完全一致,面对面地站着。
温特斯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是他们初识时,温特斯手把手交给对方的架势。
六年来的剑术课,两人每次也都是先配合联系怒式的几个剑招。
是的,温特斯自幼练习内德长剑术,而对方六年前才入门。
不过现在,站在他对面的朋友已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对方摆出怒式,就是在告诉他:他可以选择一记平刺拿三分,因为直刺永远比大力挥砍快——这点还是温特斯告诉对方的。
他在让分。
温特斯的对手、同学兼最亲密的朋友,想要让他赢一次。
不过温特斯突然就没有那么强烈的胜利欲望了,倒不是他生了气。相反,他的理智在逐渐恢复。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在剑术课上较量,甚至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比试。
因为所谓毕业,就是朝夕相处的伙伴意识到以后可能再也不会相见。
输赢,无所谓啦,温特斯突然不在乎了。
所以这一回合,两人没玩什么花样。
对手凭借更强的力量强行打开中线,一记直刺,命中。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温特斯扔掉长剑,伸开双臂朝对手走去。
哨响!
他逐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不是3分,是2分!
对手没有对着头部攻击,温特斯被命中的是胸口。
此刻比分是17:19,还差一分才能结束比赛。
温特斯原本缓解的肩伤又开始作痛,他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本想用一次温馨的拥抱,体面结束比赛,却突然发现他还要再打一回合。
尴尬程度堪比去了隔壁的葬礼嚎啕大哭。
幸好还没有抱上去,否则可就丢尽了脸。
温特斯拣起长剑,踱步走回等待区。
又是一个新回合,还是怒式起手。
对方斜砍,温特斯用剑身格挡;
对方抽剑换边,温特斯也换方向格挡;
对方再次抽剑换边,温特斯下意识用剑身继续格挡。
眨眼间双方对拼三剑,看起来还是电光石火的打法。
温特斯如今靠着本能在打剑,但时他已经隐约察觉到阴谋的味道。
所以当他意识到对方和他的距离正在快速缩短时,他陷入极大的惊慌。
他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他急得破口大骂:“!你要…………”
太迟了,他的人身攻击没能好好传达给对手。
对方只能听到从他头盔里传出的模糊悲号。
对手改换为单手持剑,左手配合剑格控制住温特斯的剑身,右手猛地抓住温特斯肩膀。
与此同时,他脚下使了一个绊子。
一记简单的别腿摔,外加一记投入全部体重的压顶。
可怜的温特斯被连人带盔甲重重放倒,又被对方压在身下。
对手笑着用剑柄轻轻敲了一下的温特斯的头盔。
训练室第三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笑声。
既然是剑术比赛,那么拳击当然不能得分,摔跤更不能得分。
但将对方摔倒、控制之后,再使用剑身伤害目标。
有效!得一分。
摔跤也是剑术的一部分——内德·史密斯元帅。
哨响,裁判大声宣布:“胜利者,奥兰治的阿克塞尔!”
就这样,最后一场剑术比赛,以一次摔跤画上句号。
温特斯瘫倒在地上,苦笑喘着粗气,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章施法者
“摔跤好玩吗?”温特斯问。
走下赛场的温特斯和艾克,正在互相帮忙脱掉训练甲。
批判的武器显然不如武器的批判,温特斯使劲锤了一拳艾克的后背。
艾克是阿克塞尔的昵称,阿克塞尔的朋友一般都会这样叫他。
拳头打到艾克身上发出了一声闷响,艾克倒是没什么感觉——他还穿着训练甲,温特斯疼得骨头发麻。
“赶紧把我这身累赘弄下来,再穿一会,就真要出人命了。”艾克支应着。
他们穿的训练甲本质上就是骑兵全身甲的一半,这种盔甲一个人很难穿,脱下来更麻烦。
所以剑术课上都是对打的两个人互相帮忙披甲解甲。
两人脱掉训练甲后又忙不迭扒下武装衣,他们的武装衣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已经完全湿透。
夏天比剑之所以会如此痛苦,这身棉衣要承担和太阳同样多的责任。
在塞纳斯海湾地区,这种棉质武装衣完全可以充当过冬衣物,但是夏天穿这样一身就变成了一种酷刑。
“当年的骑士们是怎么在夏天穿着这玩意打仗的?他们还要再穿一身锁子甲吧?”艾克边脱边感慨。
“不在夏天打仗不就完喽?非要打的话,反正敌人也要穿这么一整套,那就比谁更能熬。”温特斯继续着没有内容的闲聊。
他们把长剑和盔甲放到石凳上,赤裸上身跑向训练室角落的大水缸,开始猛灌淡盐水。
哪里来的淡盐水?是剑术教官提前准备好了满满一大缸,足够训练室里的人敞开了喝。
这个时代的人不懂什么是离子平衡,也不懂什么是水中毒。
但是陆院的教官已经知道:剧烈出汗后绝对不能饮用大量清水,否则有生命之虞。
这条宝贵的经验,他们付了两条人命当学费。
剑术课的淡盐水其实蕴含了这样一个深刻又浅显的道理:使用某一项技术,并不意味你需要了解这项技术的深层原理。
鸟儿不知道它为什么能飞,它只是会飞而已。
喝了个痛快,两人慢吞吞走回放装备的石凳。
比赛场地里,“叮叮当当”的长剑磕碰声时响时停。
艾克还记得军官应有的仪容举止,温特斯则大剌剌地往地上一躺,石板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很舒服。
身体一放松,疼痛又找上门来。
左肩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您刚才可是连丢八分。
他看了看他的左肩,一大块区域已经被砸成青色,淤青一直蔓延到锁骨。
“说真的。”温特斯咳嗽了一下:“我刚才还以为自己被你劈成两瓣了。”
艾克也看到温特斯肩膀的青紫,他有些愧疚:“我是该收力的。”
温特斯真的对艾克有怨气吗?当然不是。
他很清楚:比剑,磕磕碰碰很正常。如果没有危险,还穿一身重甲干嘛?
内德长剑术有专门的训练剑,更安全。
但是教官坚持要军官生们用没开锋的真剑比试,要得就是不安全,要得就是时不时受点小伤。
温特斯不在乎艾克那一剑,他没话找话,是因为他很紧张,下意识为他接下来的问题打掩护。
他喉头动了一下,故意避开视线接触,假装注意力都在赛场上,只给艾克看一个后脑勺。
他拿出满不在乎的态度,漫不经心地问艾克:“我自己都好奇,我究竟是怎么拿了十七分?前几回合你让了我?”
“没有。”艾克的语气自然真诚:“打起来只想着赢,哪顾得上让分?我也是被你打得急躁,最后连剑都收不住力。”
温特斯轻轻呼出一口气,装得越不在乎,心里越在乎。能在大师手上拿到赛点,本身就是一种荣誉。
他又忽然有些遗憾,因为他真的有机会拿下这场比赛。
无论心里怎么想,嘴上绝不能露怯,温特斯大笑道:“放屁!我看你早就想好剧本了。先放水让我拿到赛点,然后再飒爽翻盘。”
艾克也大笑起来。
场上的剑手打出一轮精彩攻防,温特斯和艾克也鼓掌喝彩。
“你……其实需要的是更多的练习。”艾克突然认真地说:“先练习力量,再多花点时间在剑术上。刚才赢的就是你。”
赤裸上身的两人,艾克的肌肉明显比温特斯更有线条感。
温特斯的身材,只能礼貌地称为匀称,离强壮还有一段距离。
“你从来不搞自律训练,也不加练。没举过石铃、没拉过石碾,大部分时间都在补觉。”艾克得出结论:“这样你也能拿十七分,我觉得你已经够厉害了。”
温特斯哑口无言:“我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讽刺我……”
“当然是赞美!最高级的赞美!”艾克突然起身,抽出长剑,做了三次空挥。
每一次,剑身都扫过同一条轨迹,停在同一个位置,分毫不差。
艾格拄着长剑,对温特斯说:“火枪的威力靠火药,剑术的威力却是靠肌肉,技巧并不能取代力量。你不练力量……
“别说了。”温特斯打断艾克:“你走开,我要找个东西。”
“什么?”
“地缝,我要钻进去。”
“我是真的在夸你。”
温特斯换了个更舒服的躺姿,懒洋洋地说:“实话,比谎话还伤人。你就饶了我吧,大师。”
温特斯口中的是的简称。
在塞纳斯联盟,这不是一个可以随便使用的称呼。
而是需要经由铁匠行会认证,才可以冠上的正式头衔。
只有剑术理论被广泛认可、学习的剑术大家,才有资格评选剑术大师。
迄今为止,尚无活人拿到这项荣誉。
艾克猿臂蜂腰、肩宽体长,最厉害之处在于比剑时能永远带着脑子,是天生的剑手。
他进入预校才开始学习内德长剑术,很快便打遍同届无敌手,就连温特斯这种自幼练习内德长剑术的人也敌不过他。
等到艾克力气长成之后,他升格为全年龄段无敌手。
陆院出身的军官,人人都学过内德长剑术。但是任凭谁来,也没法在艾克手上拿20分。
可以这样说,陆院如今已经试不出艾克的深浅。
他的水平高出这里所有人一个档次,他是无冕之王,没有头衔的首席剑手。
所以不知从何时开始,艾克有了一个的绰号,很快又简化为。
聊天气氛愉快时,连教员也会玩笑般叫他。
一年前,联省陆军部长泰勒将军来陆院视察,得知面前的军官生叫阿克塞尔,竟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大师?”
从此,这个绰号传得更远了。
但是温特斯极少使用这个绰号,因为它带着一丝诅咒的意味——还没有活人能拿到这个头衔。
“你呀……我估计明年你回来的时候,现在的老底子也要丢光了。”艾克苦口婆心对温特斯说。
温特斯还是懒洋洋的:“在我看来,对于一位军事指挥人员而言,智慧的头脑比发达的肌肉更加重要。保持充足的睡眠,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而且你想想看,如果我勤加练习,还是赢不了你,怎么办?那不是亏惨了吗?”温特斯算了一笔账:“所以不练,等于不亏。”
“维内塔人。”艾克哭笑不得:“维内塔人!”
温特斯翻了个身:“我十三岁就被送来联省念预科,你说我是维内塔人,维内塔人恐怕还把我当成联省人。如果说我这个维内塔人有什么问题,那也一定是在联省被熏陶坏了的缘故。”
打剑声停了下来,又换上另一组军官生遭罪。
“有时我不禁在想。”艾克突然有些伤感:“这些盔甲的主人,他们练习使用武器的时间比我还长,穿得盔甲比我还厚。最后还不是被人从战马上拖下来杀死?个人的勇武对于战争而言,真的有意义?”
“你这话有点不道德。”温特斯哈哈大笑:“抢我的台词。好歹你也要输过,才有资格发表这种言论。”
艾克却较了真:“我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我理解你为什么不练剑术。你可是施法者,比拼剑术我还能较量一下。如果在真正的战场上,你一个法术就能杀死我。”
……
军官生里有施法者不是秘密。就算是秘密,也瞒不过朝夕相处的同学。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包括艾克这种受过多年教育的准军官——施法者形象永远与尖帽、高塔、白胡子老头以及稀奇古怪的民间传说挂钩。
如果不是就读于军校,艾克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能喘气的施法者——当然也见不到不能喘气的。
拥有法术天赋的人本来就很罕见。
比起生出一个有法术天赋的孩子,如何把有天赋者从茫茫人海中筛选出来,并培养成魔法师更艰难。
艰难到不是魔法师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的程度。
这个世界上已知的魔法师们,全都是封建君主的御用法师/宫廷法师。
他们是皇帝、可汗、苏丹和大贵族们的学者、顾问、保镖和打手,只为封建集团的最顶层服务。
魔法师们行走在封建君主们的宫廷中,平民百姓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他们也应该祈求自己别见到魔法师。
那些使用化名的宫廷法师究竟是谁?他们真的是人类吗?他们是几岁被挑选出来的?他们又是如何被训练成魔法师的?
这些秘密恐怕只有魔法师和统治者自己才知道。
潜力者的筛选技术、魔法师的培养方案、法术的实现方法,这些都是被统治集团最上层严格保守的秘密。
普通人对魔法师的认知,基本介于“再哭就让巫婆把你抓走吃了”和“勇敢的王子从隐居的法师那里获赠一把神剑赢得一个帝国”之间。
塞纳斯联盟这个由庶民推翻皇帝和贵族建立的国家,当然不可能有魔法师。
不仅没有魔法师,联盟还是封建统治阶层垄断魔法力量的主要受害者。
在联盟军赢得国家独立的主权战争中,数不清的军官和士兵死于理查四世豢养的宫廷法师之手。
疯皇每次将宫廷法师投放到战场时,都会掀起腥风血雨。
而且直到皇帝退兵,联盟民兵也没能生擒或击毙任何一名宫廷法师。
联盟的魔法战力量于战争结束后诞生。
皇帝退兵,联盟成立之后。
“没有法术天赋的魔法师”、陆军少将、学者总结了自己在战争中多次直面宫廷法师的经历,终于弄清了该如何鉴别拥有法术天赋能力的人类。
安托万-洛朗将军随即发明了配套检测工具。
联盟陆军从这一刻开始,每年都在联盟境内筛查拥有法术天赋的儿童和青少年。
然后再用理喻、收买、恐吓等方式“说服”这些孩子的父母,把这些孩子尽数收入到各级军校中。
苗子是有了,但是新的问题接踵而来。
要如何把一名具有法术天赋的孩子培养成一名宫廷法师那样的魔法师?联盟上下所有人都两眼一抹黑。
魔法师的训练体系是统治集团的核心竞争力之一,向来是不传之秘,没有外部经验可以借鉴。
还是安托万-洛朗将军牵头组建了陆军魔法作战局,开始摸着石头过河。
魔法作战局从一张白纸为起点,艰难探索着培养施法者的方式和实现法术的方法。
到今天,魔法作战局成立25年,终于有了一点点建树。
作战局把魔法初步分为了术法科和炼金科两大学科,把法术初步分为燃火类、加速类、声音类三类。
复现了十二种法术,初步形成了一个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施法者训练体系。
因为传统意义上魔法师就等同于宫廷法师。
为了以示区别,联盟没有继续使用“魔法师”这个称呼,而是将己方的法术能力者称为“施法者”。
事实上,就算是魔法作战局也不知道自己走的路是对的还是错的。
诸共和国高层普遍认为:魔法作战局虽然是号称在培养魔法师,但施法者的水平和当年见过的宫廷法师差距实在太大。
直观感觉也有点不太一样——可能是站的太近导致缺乏神秘感。
但联盟施法者也的确能复现一些当年在战场上见到过的法术效果。
俗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但现在这个情况很特殊,联盟陆军只被猪撞伤过,不仅没吃着猪肉,也没看清楚猪是怎么跑的。
诸共和国虽然不知道安托万-洛朗将军开辟的路线究竟是对是错,但本着“有总比没有强”的朴素思想,还是坚定地支持魔法作战局继续走下去。
温特斯就是一名施法者,不过他是进入陆军幼年学校后才被鉴别出拥有法术天赋。
在他这一届的军校学员171人中,有21名学员是施法者。
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比例,海湾联盟境内和温特斯同龄的施法者将近一半都在这里。
而另一半施法者主要是女性,以及少量身体条件不适合当军官的男性。
施法者全部就读于步兵科和骑兵科,炮兵科则一个没有(陆军军官学院只有这三门学科)。
这是因为陆军施法者训练体系的设计目标之一就是尽可能培养拥有法术能力的一线军官。
已故的安托万-洛朗将军认为联盟国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培养出宫廷法师级别的顶级法术能力者。
既然无法像封建国家那样走精英路线,那就只能以量取胜。
相比于疯子理查四世在战争中谨慎使用魔法师的思路,联盟军方的策略是将魔法战力量部署到战场的第一线,尽可能多地培养拥有法术能力的军官。
不过这项政策的执行最后出现了一些偏差……
……
温特斯原本以为军校的同学们至少都会对施法者有一个基本了解,但没想到就连艾克也认为他一个法术就能杀人。
他无可奈何地否认:“我不练剑术是因为懒惰,与施法者身份没关系。再说施法者又如何?你不还是照样暴打我?”
“可是你用了法术我就打不过你了呀。”艾克理所当然。
“你这让我怎么给你解释?”温特斯捂着脸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三章安托万-洛朗
千言万语不如实际演示一次。
反正已经是在军校的最后一天,就让保密原则去他妈的吧。
虽然每晚都睡在一间长屋,但是施法者依旧神秘。
校方严禁非施法者军官生打探术法训练内容,也严禁施法者向其他人泄露任何情报。
对于艾克而言,这是温特斯第一次与他公开谈论关于魔法的一切。
对于温特斯而言,这是艾克第一次向他表达对于施法者身份的羡慕。
严格来说,这是艾克第一次公开对温特斯表示羡慕,令温特斯认为他有义务满足好友的求知欲。
于是温特斯从武装衣挤出几滴汗水在石凳上。
他深呼吸一次,开始集中注意力。
这个过程有点像射箭,没有机械式的前置步骤,只是找到感觉,然后撒手。
温特斯要做的,就是回忆起使用魔法的感觉。
在艾克眼中,温特斯死死盯着石凳上的几滴水。
对温特斯而言,他正在承受难以言说的幻痛——被塞进磨盘碾成碎肉、再挤出血水般的折磨。
幻痛不来自于他的任意一处皮肤、组织和骨骼,但它又真实存在。
温特斯咬紧牙关强忍着。
石凳上的水滴先是变小,很快变成几块水痕,最后完全消失了。
温特斯长长呼出一口气。
“就这些?”艾克满头雾水。
温特斯神情疲倦:“嗯。”
“魔法?”
“魔法。”
“这是魔法?”
“这是魔法。”
“这是哪门子的魔法!”艾克给了好友一拳:“这不就是几滴水见到风,被吹干?”
“不。你听好,[水被风吹干]和[水被魔法气化]。终点相同,并不代表路径就相同。”
艾克紧紧皱着眉头:“把水变成水汽,这就是魔法?有什么用?”
“是没什么用。”温特斯懒洋洋地躺回地板上:“可若是变成水汽的……是你颅骨里的血液呢?”
酷暑时节,奥兰治的阿克塞尔却感觉有一股寒气拂过他的脊骨。
“说说而已,[穿透]是高深的技巧,不是我这种水平的施法者能掌握的。你要明白,术法能力是一种天赋,如同鱼天生会游泳,鸟不用学也会飞行。施法者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魔法的原理,只要能使用这种能力就够了。”
温特斯自揭伤疤:“就像我从小学剑术,还是不如你这位六年前入门的大师。这就是天赋,没什么可抱怨的。”
“错了,我的剑术源自我的勤练。”艾克义正词严。
“可是有人练得比你还勤。”
“谁?”
“巴德,杰拉德的巴德。”温特斯毫不迟疑地抛出一个名字。
“嗯……”艾克哑口无言:“他确实比我勤奋。”
温特斯叹了口气:“天赋、汗水,缺一不可。汗水胜不过天赋——当天赋也在流汗的时候。你若是把你的剑术造诣完全归结于勤练,那是对巴德的侮辱。”
“你还是说魔法吧。”
“魔法的第一原则,你永远无法感受到魔法,你只能感受到魔法实现的效果。”
温特斯换了一个手势。
一阵风穿过艾克的发梢,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这阵风。
“这就是驭风术,魔法的风,但是你触摸不到魔法,你只能摸到风。”
“也就是说……自然形成的风、魔法的风。”艾克反问:“无法区分?”
温特斯理所当然地回答:“能区分,不自然的风,就是魔法的风。”
“观测魔法的效果,逆推魔法的实现的过程。将感性认知转化为理性认知,这就是安托万-洛朗将军的伟业,”温特斯有些伤感地说:“没有他,就没有施法者。”
“感性认知?理性认知?”
“譬如剑术。最初使用剑的人一定只知道乱挥胡砍。砍得多了,便发现一些好用的诀窍,这就是感性认知。
继续发展下去,有人总结理论、形成体系,让缺乏砍人经验的新手也能学到砍人的诀窍,再根据剑术理论开创出更高明的剑招,即理性认知。”
“这和魔法有什么关系?”
“想象一下,把一壶水架在火上烧,水最终会被烧干。用火烧水,和用魔法气化液体的终点是一致的。安托万-洛朗以此总结,所有‘魔法代替火焰发挥作用’的法术,都被归结为燃火系魔法。
同理推论,“一切让物体加速”的法术,即为加速系魔法。‘一切与声音相关的法术’,即为声音系魔法。这就是[安托万-洛朗体系]的三大法术分类。”
温特斯轻声总结:“但是建立这一切的安托万-洛朗本人并不能使用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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